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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115:5万个推石头的人(图)

2020-07-15 02:43:57 来源:中工网-工人日报

  工人日报-中工网记者 刘旭

  做志愿的人,常被看作“推石头的人”。

  希腊神话里,反复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是个悲剧人物。不过,在志愿者眼中,他更像是个坚持做一件事的人。

  一个人推石头,势单力薄。5万人一起推,石头终有上山的一天。

  

  婧珊最近有点跟共享单车“杠”上了。

  看到马路上胡乱停放的单车,只要时间允许,她都要把它们摆顺。走一路摆一路,像一个兼职的共享单车运维员。

  到了周末,兼职变成了“全职”。穿上蓝色马甲,戴着防晒冰袖,钟婧珊和同伴出没在沈阳市和平区各个繁华地段——那里也是共享单车的热门停放区域。

  一边有人摆车,一边就有人停车。总会有人非要把车停得横七竖八,听到劝导,不但不脸红,还会不耐烦地回怼几句。

  “知道了知道了,又不碍事,别总整那些花架子。”

  “装模做样的,等你们一走,很快不就又乱糟糟了。”

  钟婧珊早习惯了这种场景,无奈地笑一笑,几乎不用调整心情,她又发力抬起了下一辆要挪动的单车。

  1.73亿,这是中国志愿服务网统计的目前我国注册志愿者人数,钟婧珊是其中不足亿分之一的存在。她每个周六在做的“花架子”和因此遭遇的冷暖,许多志愿者都曾经或正在经历。

  从1989年第一个社区志愿者组织在天津诞生算起,志愿服务在我国已到而立之年。每逢大事,这股“神秘”的社会力量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但在更多个无事发生的日子里, 近两亿人和他们的组织要面对的日常,就像钟婧珊手里的共享单车,乱了理,理了又乱,乱了再理。

钟婧珊在志愿服务活动中。受访者供图

  一个带一个 一个拉一个

  6月13日是个周六,钟婧珊难得地没去整理单车。这天,由她担任现场导演的“志愿·和平——跟我一起来,就现在”行动表彰大会在沈阳市和平区太原街步行街南街举行。共计186名志愿者被授予该区“学雷锋最美志愿者”称号,拿到了由和平区志愿者代言人、和平区区委书记刘志寰签名的奖状。

  对于当天到现场的500多位志愿者代表来说,得没得表彰是小事,找到“组织”才事关重大。

  地图上,和平区“嵌”在沈阳市的正中心,是名副其实的中心城区。61平方千米的面积里,安放着沈阳市最发达的商业,最健全的卫生、教育系统和最浓厚的生活气息。也因此,和平区成了该市志愿活动最活跃的区域。机关、学校、企业、街道、社区……大大小小的志愿服务队伍有138个。

  6月初,和平区成立了学雷锋志愿者服务社会组织(志愿者协会),把区内现有的志愿服务力量拢在一起,“一统计,有5万多人!”

  说这话的安大龙做志愿服务20年,见过各行各业、各种经历和背景的志愿者。他说,想为自己生活的地方做点事,是这个庞大的队伍最大的共性。

  2000年,安大龙在一家外资企业做工会主席。一位叫纽静宇的24岁员工患了恶性肿瘤,安大龙在全集团发起募捐后,124个国家的员工共捐出了50万元。

  纽静宇最终没能战胜疾病。她去世后,她的妈妈到公司门前,一步一磕头地道谢,并退回了剩余的20万元捐款。当时纽静宇的双亲卖掉了房子,还背负着外债,他们明明可以留下那20万元。

  后来,安大龙和同事去看望过这对父母。每一次,吃着老人特意包的饺子,这个东北汉子都会忍不住哭起来。

  “你们不用来了,替我们做点什么回报世上的热心人吧。”带着纽静宇父母的嘱托,安大龙做起了志愿服务。一开始是自己做,后来带着公司的同事一起做,再后来,只要是身边认识的人,他都会想着法子劝来当志愿者。

  出生于1993年的钟婧珊就是这样被 “连哄带骗”拉了进来。她是所在公司的工会主席,安大龙现在是和平区商业集群工会联合会主席,工作上一来二往熟悉后,安大龙就开始在钟婧珊耳边念叨,“你在朋友圈发美食、发自拍,才多少人点赞?如果你参加志愿活动,发段文字配上图,点赞量绝对翻倍。”

  钟婧珊心里有些打鼓,她怕志愿服务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捐钱捐物,我不够富裕;帮人找工作找大夫,我也没门道。”只是被安大龙念叨的次数多了,脸皮薄的小姑娘觉得,不去一次都不好意思,“真不是为了发朋友圈。”

  出发前一晚,那次活动的组织者让钟婧珊翻出家里的废旧CT片,到了现场剪成六边形,然后用这个做模板粉刷墙壁。不多会儿,原本斑驳的墙面出现了整齐的“蜂巢”图形,看起来焕然一新。

  刷墙刷新了钟婧珊的观念,志愿服务原来这么简单,收获的却是巨大的满足感。她很快加入了公司的志愿服务队,铲除小广告,清洁绿化带,帮独居老人买东西搬东西……两年下来,社区里大大小小的事,钟婧珊做了个遍。

  一个带一个,一个拉一个,和平区的志愿者数量不断累积,最终有了5万个推石头的人——坚持做志愿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像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

  用安大龙的话总结:但凡能在一次活动中感觉到快乐和有成就感的新人,要发展成功都不难。

  6月中旬,北京市海淀区,一位疫情防控志愿者在擦拭汗水。新华社记者 任超 摄

  不要真作秀,要作真秀

  难的,是要让志愿者真感觉到快乐和有成就感。

  安大龙牵头做志愿工作的头几年,养老院是“重灾区”。老人一天“接待”三四批志愿者,被洗两三次脚的新闻时不时见诸报端。

  安大龙的团队也去养老院扎堆儿。去完第一次,愿意再去的同事少了一半。他提出给大家报销往返路费,第三次去的人更少了,“安哥,又去擦玻璃?上次都被老人们埋汰说再擦窗户就没了”。

  作秀,是从志愿服务在中国诞生起就与其紧密关联的一个词。因为,有的人是真把这件事当成一场秀。

  近年,沈阳重视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各区成立了创城指挥部,志愿服务组是组成部分之一。参与志愿服务,就是参与创城,参与了创城,就能在晋升、评优等多方面获得加分。“企业老总,机关领导,高校学生……”,和平区创城指挥部志愿服务组工作人员邵振军掰着手指数,“来了一大堆。”

  麻烦事随之而来。召集一次志愿服务,有的老板要求提前空出停车位,有的干部要求安排接待,有的大学生一个人报名,七八个同学跟着来拍照、晒图……

  提起这些,同为志愿服务组工作人员的安大龙咬紧了牙,“全部劝退,一个不留!”

  安大龙不反对作秀,但他要的,是作真秀。

  去养老院的队伍几近夭折时,安大龙改变策略,恳请志愿者无论如何去和老人们吃顿饺子。楼下,支锅烧水,几个人在擀饺子皮;楼上,大多数志愿者第一次真正面对面地和老人坐在一起,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有人摸了摸身下的床单,“阿姨,我家刚换下来的四件套都比这个新,下次我给你带来。”有人看到老人拉不开微波炉的门,“叔叔,这微波炉该淘汰了,我丈母娘家有个旧的还能用,不嫌弃的话我给捎来。”

  没想到,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老人渐渐热情起来,说起话来的口吻都跟以往不一样了。在一旁暗暗观察的安大龙知道,这着“险棋”走对了。

  “饺子宴”后,那家养老院成了安大龙团队的基地,慢慢地,有的员工自己去不过瘾,还带上男朋友、孩子一起去。

  “养老院的老人和家里的老人一样,他们不需要别人有事没事给自己洗脚、表演。”从那时起,安大龙明白了,根据被帮助者的需求解决实际问题,才是好的“作秀”。

  一个周六,钟婧珊照常套上蓝马甲出了门,钟妈妈悄悄跟在了她身后。女儿参加志愿活动上了瘾,做母亲的犯起了嘀咕,“是不是就为了发朋友圈显摆?”

  浑然不觉的钟婧珊和同伴一路走一路干着活:半蹲着用抹布一寸一寸擦拭路边的雕塑,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和包装袋送进垃圾桶,把占道停放的自行车和助力车摆放归位……看到当惯白领的女儿被自行车脚蹬、后轮蹭脏了裤腿,钟妈妈终于忍不住“现身”,还特别骄傲地和大家合影,“我妈说,志愿者走过的地方,像施了魔法一样干净整洁”。

  “啦啦啦,啦啦啦,一起向前……如果这里没有你,美好未来如何实现……”从6月起的每个周末,和平区的大街小巷不时会响起一首单曲循环的歌曲。

  这首由志愿者们原创的《蓝色心愿》,被寄予成为魔性洗脑歌的期待——一直播一直播,既让志愿者的腰板挺得更直,也总有一天能感染在一旁“看戏”的人。

  第一次外放,钟婧珊把音量开得很小,“挺尴尬的,像公开做贼。”遭遇的冷漠和嘲讽多了,很多时候钟婧珊更想默默地把事情做了。

  让她意外的是,那一天,还真有个路人在走出一段路后,又专门回身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一笔大保单

  7月初的一个周六,钟婧珊在擦拭街道上的一扇铁门时划伤手掌“挂了彩”。“问题不大”,她不太在意地说,能坚持做志愿者的,都是抗摔抗打的。

  可有时候,皮实也不能保志愿者万全。

  今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在全国蔓延,和平区不少志愿力量加入了社区防控的队伍。钟婧珊所在的沈阳国宇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60位志愿者也在其中。

  疫情初期口罩奇缺,公司董事长杨大智安排有护照的职员往返韩国,“人肉”背回500个口罩保障志愿者需求。他还让公司开出两辆“应急车”,随时准备为守卡点的员工提供各项保障。

  为了让员工安心,杨大智私人掏出10万元,“如果谁因为志愿服务被感染了,这笔钱就拿走治病。”

  谁也不想拿到这10万元。2月初,志愿接送医护人员的武汉人何辉感染新冠肺炎病逝,志愿群体在突发灾难性事件中的人身保障问题由此凸显。

  钟婧珊值守的社区是朝鲜族聚集地,中韩商贸、民间往来较多,人口流动性高。“当时没有防护服、护目镜,有时候一个口罩都要用两三天。”等一切结束了,回过神来的钟婧珊才感到害怕,“如果再来一次,我真的可能不会去”。

  志愿服务不要钱,维持志愿组织却必须要钱。《志愿服务条例》第17条规定,安排志愿者参与可能发生人身危险的志愿服务活动前,应当为志愿者购买相应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但事实上,由于目前我国志愿服务组织类型繁多,大多数组织经费紧张或不足,不用说买保险,有时候连更现实的保障也实现不了。

  疫情发生后,沈阳辽牙户外运动策划有限公司总经理赵树林带着公司学雷锋志愿服务队的66名成员到和平区6个社区守卡点。刚开始的几天,由于不属于社区“编制”,外卖又大多关停,吃午餐成了志愿者的难题。

  发现问题后,赵树林四处沟通,直到找到同样做志愿服务的餐馆、食品公司,才让志愿者在其后一个多月里吃到了热腾腾的饭菜。

  复工复产后不久,杨大智就去了保险公司,10万元侥幸没“花”出去,但解决志愿者的保障问题不能再拖了。

  让他有些吃惊的是,目前我国已开办的保险种类有几百种,却没有一种是专门针对志愿者的。多次协商后,杨大智和保险公司为和平区5万多名志愿者“造”出了新的意外伤害医疗险:只要是在和平区提供志愿服务出现意外的,治疗过程产生的医疗费用都能有相应比例的报销。

  做过很多大买卖的杨大智,谈下来这笔“生意”后,着实得意了一阵子。

  “成立全区的志愿者协会,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服务志愿者。”在安大龙看来,作为高度自治的社会化组织,志愿者团体要与政府、市场主体加强联系,获取多方资源来为志愿者提供基本保障。

在和平区,乱停乱放的共享单车被志愿者一一摆好。受访者供图

  服务一路,成长一路

  成为真正的社会自治组织,是安大龙对志愿组织的期待。今年,他还开始尝试用“社会化自治”的方法解决社区的老大难问题。

  在和平区南湖街道下属的一个老旧社区,四处张贴、印刷的小广告一直层出不穷,“志愿者辛辛苦苦铲干净,过两天又出现了”。

  安大龙抽空走遍了这个社区的所有小区,一个个数下来,他发现墙上的广告分属开锁、宽带办理、家电维修等13个商户。为了抢到生意,同行之间都比着贴纸条。

  在和社区书记、各小区物业委员会成员商议后,安大龙请社区民警把13个商户老板请到了社区。

  小老板们神情紧张,生怕要被问责。

  “今天,社区想和你们谈一笔生意。”安大龙一开口,商户主都愣了。他接着解释,社区内每个小区为一个标的,同性质商户自由竞标,胜者获得该小区的垄断经营权,负者可以继续竞标其他小区的经营权。竞标得来的收入归入社区日常维护资金。

  有人很快算明白了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过去每年花两三万元雇人偷摸贴广告,提心吊胆不说,平均贴出去一万张才有8单生意。”

  竞标当场进行,几个小时后,13个小老板怀里揣着得来的“地盘”,表情轻松地走出了社区。

  过了一阵,安大龙再去社区转悠,发现有几个陌生的面孔在楼道里清除以往的“牛皮癣”。一问,竟是竞标成功的商户雇来的,“老板说了,以后小区里的墙面清洁,他包了”。

  安大龙喜出望外,“这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志愿服务吗?”他计划着,等到了年底有了显著成效,就联合多方推广这套竞标法,“说不定哪一天,志愿者就再不用吭哧吭哧铲小广告了”。

  为了6月那场表彰大会,钟婧珊连续好几天忙到凌晨。第一次做现场导演,就是有500多人参加的活动,压力虽大,她却一点不怵。

  因为带领同事做志愿服务,钟婧珊的组织策划能力有大幅提升,这种进步也延伸到了她的本职工作中。过去,领导要一个数据,她就只会提供一个数据;现在,她会把相关的好几个数据一起附在后面。她说,相比于很多靠惯性运转的工作,志愿服务需要人更主动,也会遇到更多状况,“这都迫使我学会做事多思考一步,深入思考一步”。

  在志愿行动中成长,是50岁的安大龙和27岁的钟婧珊共同的感悟。

  让志愿者“嗨”起来

  “小哥,洗车。”一边说话,钟婧珊一边亮了亮手机。工作人员确认后,接过钥匙把钟婧珊的车开到了最前排的洗车位。

  这种让旁人羡慕的待遇来自于钟婧珊的志愿者身份。和平区志愿协会成立后不久,“志愿和平”小程序上线,除了帮助志愿者对接服务需求,让志愿者“看见”自己的同伴外,这个小程序还有一项重要的功能,志愿者身份凭证。

  已注册12833人,提供志愿服务44739人次。在“志愿和平”小程序里,这两个数据随时都在往上跳动。一起刷新的,还有新闻动态中呈现的服务现场照片、短视频和文字。面对这股庞大的社会力量,让志愿者服务志愿者,让志愿者享受礼遇,是安大龙和邵振军最近琢磨的事,“志愿者本不求回报,但他们理应受到尊重、获得一些优待,这样还能鼓励更多人加入到志愿者的队伍中来”。

  目前,和平区有9家汽车美容商铺承诺志愿者预约洗车免排队。志愿者协会还正在与近百家企业协商,希望把对志愿者的高级别待遇延伸到餐饮、理发、户外拓展训练等多个领域。“有的企业主本身就是志愿者,很爽快就答应了。”安大龙说。

  前不久,钟婧珊在小程序里抽中了免费洗车的大奖,“去了就能洗,洗了就能走,那感觉,别提了”。

  表彰大会当天,除了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到场的志愿者还在暗暗比较着一件事,看谁胸前的“和平鸽”徽章级别高。

  “和平鸽”徽章分为黄色、蓝色、绿色、银色和金色五个级别,5枚黄色徽章换一枚蓝色徽章,以此类推。徽章设计的初衷本是作为一种荣誉象征,没想到还真让志愿者互相“攀比”起来。像游戏里打怪升级一样,好多人对徽章升级上了瘾,与游戏不同的是,志愿服务没有“外挂”,只能靠一次次付出换来一只只珍贵的鸽子。

  在志愿服务现场,每个人职业不同、社会地位不同,但不管是谁,要是胸前戴着金色徽章,就像是五星上将,用安大龙的话来说,“得到的尊重和仰慕都是排山倒海式的。”

  只能在周末参加活动的钟婧珊现在还只有黄色徽章,被笑称为“小白”。尽管如此,每周六一早出门时,她都仔细地配戴好徽章。

  她说自己有太多身份,在公司是职员,在家里是妻子是女儿,似乎只有在参加志愿活动时,她才暂时摆脱了角色的束缚,“如果人生是一副拼图,做志愿者,让我这张拼图更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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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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